縱橫家 蘇秦

縱橫家思想大要

《漢書•藝文志》 言縱橫家

蘇秦生平

蘇秦與孔明

地理學在縱橫學中的地位

《漢書•藝文志》 言縱橫家

   縱橫家縱橫家者流,蓋出於行人之官。孔子曰:「誦詩三百,使於四方,不能專對,雖多亦奚以為?」又曰:「使乎,使乎!」言其當權事制宜,受命而不受辭,此其所長也。及邪人為之,則上詐諼而棄其信。

《漢書•藝文志》

蘇秦生平

   蘇秦(?-284BC),字季子,東周雒陽(今河南洛陽東)乘軒里人,戰國時縱橫家,燕國謀臣,曾東事師於齊,而習之於鬼谷先生。倡「合縱」說。

《陰符》

   這裡所說的東周洛陽,正是老子曾為柱下史之所在。當老子之世,周朝廷早已衰敗,故老子之赴東周,其意不在經世濟國而在閱讀圖書文獻。時隔二百年有奇,當蘇秦之時,據說「周人之俗,治產業、力工商,逐什二以為務」。看來東周是每下愈況,由天下之都,降而為文化之都,由文化之都,降而為工商逐利之所在。不過,蘇秦卻有反潮流精神,棄工商不為,東至齊,從鬼谷子習縱橫之學。所謂縱橫之學,當是後人據蘇秦、張儀等之所為而後加者,當鬼谷子開門授徒之時,必不以"縱橫"名其所授。

   話說蘇秦從鬼谷子學成之後,出游數載,一無所成,大困而歸,為兄弟、嫂妹、妻妾所取笑, 曰 : 「 周人之俗,治產業,力工商,逐什二以為務 。 今子釋本而事口舌,困,不亦宜乎!」蘇秦聞之而慚,自傷, 乃閉室不出,出其書遍觀之。曰:「夫士業已屈首受書,而不能以取尊榮,雖多亦奚以為!」終覓得太公《陰符》,反復熟讀,經年揣摩,終于有所領悟,曰:「這部書中的道理,可以用來說服當世的君主。」據《戰國策》,蘇秦苦讀《陰符》之時,每逢睏乏欲睡,便用錐自刺其股。形容讀書發奮的成語「懸梁刺股」中之「刺股」,即指此。蘇秦以詭計多端著稱,雖有此成語卻少有人視之為刻苦讀書的典範。

   《陰符》據說也是一部兵書或計策專著,書不傳,未知的確與否。蘇秦再出,先晉見周顯王,顯王左右的人都看不上蘇秦,以為蘇秦所說浮誇不實,無益于事。

 

說客

   於是,蘇秦去周而西至秦。秦孝公卒。說惠王曰:「秦四塞之國,被 山帶渭,東有關河,西有漢中,南 有巴蜀,北有代馬,此天府也。以秦士民之眾,兵法之教,可以吞天下,稱帝而治。」秦王曰:「毛羽未成,不可以高蜚;文理未明,不可以并兼。」以此說秦惠王以滅六國、吞天下之計。不巧適逢秦惠王誅商鞅,遠說客,又不遇。

   轉回頭東至趙,趙肅侯之弟奉陽君為趙相,不容他人插手,又不遇。

   於是去游燕,是時燕王噲於五年(316BC)將王位讓給大臣子之,其後國內大亂。七年(314BC),將軍市被與太子平結黨攻子之,百姓反攻,死者數萬。齊宣王乘機派將軍匡章率五都之兵伐燕,五十餘日,取得全燕,殺燕王噲,擒子之而醢其身。齊軍大量殺戮平民,引起燕人的反抗,齊軍被迫撤退。趙國送燕公子職回國繼位,是為燕昭王。燕昭王初立,國家殘破,為了雪恥報仇,他奮發圖強,卑身事賢人郭隗,並在易水畔築招賢臺,以厚幣招引天下賢才。各國士人聞訊,紛紛來燕。其中最著名的有蘇秦、樂毅、鄒衍、劇辛等人。

   蘇秦待燕歲餘而後得見。以合縱之謀說燕文侯曰:「燕東有朝鮮、遼東,北有林胡、樓煩,西有雲中、九原,南有□沱、易水,地方 二千餘里,帶甲數十萬,車六百乘,騎六千匹,粟支數年。南有碣石、鴈門之饒,北有棗栗之利,民雖不佃作而足於棗栗矣。此所謂天府者也。」

   「 夫安樂無事,不見覆軍殺將,無過燕者。大王知其所以然乎?夫燕之所以不犯寇被甲兵者,以趙之 為蔽其南也。秦趙五 戰,秦再勝而趙三勝。秦趙相斃,而王以全燕制其後,此燕之所以不犯寇也。且夫秦之攻燕也,踰雲中、九原,過代、上谷,彌地數千里,雖得燕城,秦計固不能守也。秦之不能害 燕亦明矣。今趙之攻燕也,發號出令,不至十日而數十萬之軍軍於東垣矣。渡沱,涉易水,不至四五日而距國都矣 。故曰秦之攻燕也,戰於千里之外;趙之攻燕也,戰於百里內。夫不憂百里之患而重千里之外,計無過於此者。是故願大王與趙從親,天下為一,則燕國必無患矣。」

   燕文侯信之,故曰:「子言則可,然吾國小,西迫彊趙,南近齊,齊、趙彊國也。子必欲合從以安燕, 寡人請以國從。」然以小國不足以成此大計,遂資蘇秦車馬、金幣,使之趙國。

   蘇秦再至趙而時來運轉,適值奉陽君死,無人擋道,得以順利晉見並說服趙肅侯以合縱之計。「 天下卿 相人臣及布衣之士,皆高賢君之行義,皆願奉教陳忠於前之日久矣。雖然,奉陽君妒而君不任事,是以賓客游士莫敢自盡於前者。今奉陽君捐館舍,君乃今復與士民相親也,臣故敢進其愚慮。」

   「 竊為君計者,莫若安民無事,且無庸有事於民也。安民之本,在於擇交,擇交而得則民安,擇交而不得則民終身不安。請言外患:齊秦為兩敵而民不得安,倚秦攻齊而民不得安,倚齊攻秦而民不得安。故夫謀人之主,伐人之國,常苦出辭斷絕人之交也。願君慎勿出於口。請別白黑所以異,陰陽而已矣。君誠能聽臣 , 燕必致旃裘狗馬之地,齊必致魚鹽之海,楚必致橘柚之園 , 韓 、 魏 、 中山皆可使致湯沐之奉,而貴戚父兄皆可以受封侯。夫割地包利,五伯之所以覆軍禽將而求也 ; 封侯貴戚 , 湯武之所以放弒而爭也。今君高拱而兩有之,此臣之所以為君願也 。

   「 今大王與秦,則秦必弱韓、魏;與齊,則齊必弱 楚、魏。魏弱則割河外,韓弱則效宜陽,宜陽效則上郡絕,河外割則道不通,楚弱則無援。此三策者,不可不孰計也。

   「夫秦下軹道,則南陽危;劫韓包周,則趙氏自操兵;據衛取卷,則齊必入朝秦。秦欲已得乎山東,則必舉兵而嚮趙矣 。 秦甲渡河踰漳,據番吾,則兵必戰於邯鄲之下矣。此臣之所為君患也。

   「當今之時,山東之建國莫彊於趙。趙地方二千餘里,帶甲數十萬,車千乘,騎萬匹,粟支數年。西有常山,南有河漳,東有清河,北有燕國。燕固弱國,不足畏也。秦之所害於天下者莫如趙,然 而秦不敢舉兵伐趙者,何也?畏韓、魏之議其後也。然則韓、魏,趙之南蔽也。秦之攻韓、魏也,無有名山大川之限,稍蠶食之,傅國都而止。韓、 魏不能支秦,必入臣於秦 。秦無韓、魏之規,則禍必中於趙矣。此臣之所為君患也。

   「 臣聞堯無三夫之分,舜無咫尺之地,以有天下;禹無百人之聚,以王諸侯;湯武之士不過三千,車不過三百乘,卒不過三萬,立為天子:誠得其道也。是故明主外料其敵之彊弱,內度其士卒賢不肖,不待兩軍相當而勝敗存亡之機固已形於胸中矣,豈揜於眾人之言而以冥冥決事哉 !

   「 臣竊以天下之地圖案之,諸侯之地五倍於秦 ,料度諸侯之卒十倍於秦,六國為一 , 并力西鄉而攻秦 ,秦必破矣 。 今西面而事之 , 見臣於秦 。 夫破人之與破於人也 , 臣人之與臣於人也 , 豈可同日而論哉!

   「 夫衡人者 , 皆欲割諸侯之地以予秦 。 秦成 , 則高臺榭 , 美宮室 , 聽竽瑟之音 , 前有樓闕軒轅, 後有長姣美人 , 國被秦患而不與其憂 。 是故夫衡人日夜務以秦權恐愒諸侯以求割地 , 故願大王孰計之也。

   「 臣聞明主絕疑去讒 , 屏流言之跡 , 塞朋 黨之門, 故尊主廣地彊兵之計臣得陳忠於前矣 。 故竊為大 王計, 莫如一韓 、 魏 、 齊 、 楚 、 燕 、 趙以從親 , 以畔秦 。 令天下之將相會於洹水之上 , 通質 , 刳白馬而盟 。 要約曰 : 『 秦攻楚 , 齊 、 魏 各出銳師以佐之 , 韓絕其糧道 , 趙涉河漳 , 燕守常山之北。秦攻韓魏 , 則楚絕其後 , 齊出銳師而佐之 ,趙涉河漳 , 燕守雲中 。 秦攻齊 , 則楚絕其後 , 韓守城皋,魏塞其道 , 趙涉河漳 、 博關 , 燕出銳師以佐之 。 秦攻燕 , 則趙守常山 , 楚軍武關 , 齊涉勃海 , 韓 、 魏皆出銳師以佐之 。 秦攻趙 , 則韓軍宜陽 , 楚軍武關 , 魏軍河外 , 齊涉清河 , 燕出銳師以佐之 。 諸侯 有不如約者 , 以五國之兵共伐之 。 』 六國從親以賓秦 , 則秦甲必不敢出於函谷以害山東矣 。 如此 , 則霸王之業成矣。 」

   趙王曰: 「寡人年少 , 立國日淺 , 未嘗得聞社稷之長計也 。 今上客有意存天下 , 安諸侯寡人敬以國從 。」 乃飾車百乘 , 黃金千溢 , 白璧百雙 , 錦繡千純, 以約諸 侯 。

   在趙肅侯的支持之下,接連說韓、魏、齊、楚等四國。

   是時周天子致文武之胙於秦惠王。惠王使首攻魏,禽將龍賈,取魏之雕陰,且欲東兵 。 蘇秦恐秦兵至趙,乃激怒張儀,入之于秦。

   於是說韓宣王曰 : 「 韓北有鞏、成皋之固,西有宜陽 、 商阪之塞,東有 宛 、 穰 、 洧 水 , 南有陘山 , 地方九百餘里 , 帶甲數十萬,天下之彊弓勁弩皆從韓出。谿 子 、 少府時力 、 距來者 , 皆射六百步之外。 韓卒超足而射,百發不暇止,遠者括蔽洞胸,近者鏑弇心。韓卒之劍戟皆出於冥山、棠谿、墨陽、合賻、鄧師、宛馮、龍淵、太阿,皆陸斷牛馬,水截鵠鴈,當敵則斬堅甲鐵幕,革抉芮,無不畢具。以韓卒之勇,被堅甲,蹠勁弩,帶利劍,一人當百,不足言也。夫以韓之勁與大王之賢,乃西面事秦,交臂而服,羞社稷而為天下笑,無大於此者矣。是故願大王孰計之。

   韓王猶豫的說:「秦國那麼強大,我們送一塊地給他,讓他們高興一下,就不會來打我們了啊!」

   蘇秦搖著頭說:「大王事秦,秦必求宜陽、成皋。今茲效之,明年又復求割地。與則無地以給之,不與則棄前功而受禍 。且大王之地有盡而秦之求無已,以有盡之地而逆無已之求,此所謂市怨結禍者也,不戰而地已削矣。臣聞鄙諺曰:『寧為雞口,無為牛後。』今西面交臂而臣事秦,何異於牛後乎?夫以大王之賢,挾彊韓之兵,而有牛後之名,臣竊為大王羞之。」

   於是韓王勃然作色,攘臂瞋目,按劍仰天太息曰;「寡人雖不肖,必不能事秦。今主君詔以趙王之教,敬奉社稷以從。」

   又說魏襄王曰:「大王之地,南有鴻溝、陳、汝南、許、郾、昆陽、召陵、舞陽、新都、新郪,東有淮、潁、煮棗、〔六〕無胥,西有長城之界,北有河外、卷、衍、酸棗,地方千里。地名雖小,然而田舍廬廡之數,曾無所芻牧。人民之眾,車馬之多,日夜行不絕,輷輷殷殷,若有三軍之眾。臣竊量大王之國不下楚。,然衡人怵王交彊虎狼之秦以侵天下,卒有秦患,不顧其禍。夫挾彊秦之勢以內劫其主,罪無過此者。魏,天下之彊國也;王,天下之賢王也。今乃有意西面而事秦,稱東藩,築帝宮,受冠帶,祠春秋,臣竊為大王恥之。

   「 臣聞越王句踐戰敝卒三千人,禽夫差於干遂;武王卒三千人,革車三百乘,制紂於牧野:豈其士卒眾 哉,誠能奮其威也。今竊聞大王之卒,武士 二十萬,蒼頭二十萬,奮擊二十萬,廝徒十萬,車六百乘,騎五 千匹。此其過越王句踐、武王遠矣,今乃聽於群臣之說而欲臣事秦。夫事秦必割地以效實,故兵未用而國已虧矣。凡群臣之言事秦者,皆姦人,非忠臣也。夫為人臣,割其主之地以求外交,偷取一時之功而不顧其後,破公家而成私門,外挾彊秦之勢以內劫其主,以求割地,願大王孰察之。

   「周書曰:『綿綿不絕,蔓蔓柰何?豪氂不伐,將用斧柯。』前慮不定,後有大患,將柰之何?大王誠能聽臣,六國從親,專心并力壹意,則必無彊秦之患。故敝邑趙王使臣效愚計,奉明約,在大王之詔詔之。」

   魏王曰:「寡人不肖,未嘗得聞明教。今主君以趙王之詔詔之,敬以國從。」

   因東說齊宣王曰:「齊南有泰山,東有琅邪,西有清河,北有勃海,北所謂四塞之國也。齊地方二千餘里,帶甲數十萬 , 粟如丘山。三軍之良,五家之兵,進如鋒矢,戰如雷霆,解如風雨。即有軍役,未嘗倍泰山,絕清河,涉勃海也。臨菑之中七萬戶,臣竊度之,不下戶三男子,三七二十一 萬,不待發於遠縣,而臨菑之卒固已二十一萬矣。臨菑甚富而實,其民無不吹竽鼓瑟,彈琴擊筑,鬥雞走狗,六博蹋鞠者。臨菑之塗,車轂擊,人肩摩,連衽成帷,舉袂成幕,揮汗成雨,家殷人足,志高氣揚。夫以大王之賢與齊之彊,天下莫能當。今乃西面而事秦,臣竊為大王羞之。

   「且夫韓、魏之所以重畏秦者,為與秦接境壤界也。兵出而相當,不出十日而戰勝存亡之機決矣。韓、魏戰而勝秦,則兵半折,四境不守;戰而不勝,則國已危亡隨其後。是故韓、魏之所以重與秦戰,而輕為之臣也。今秦之攻齊則不然。倍韓、魏之地,過衛陽晉之道, 徑乎亢父之險,車不得方軌,騎不得比行,百人守險,千人不敢過也。秦雖欲深入,則狼顧,恐韓、魏之議其後也。是故恫疑虛猲,驕矜而不敢進,則秦之不能害齊亦明矣。

   「夫不深料秦之無柰齊何,而欲西面而事之,是群臣之計過也。今無臣事秦之名而有彊國之實,臣是故願大王少留意計之。」

   齊王曰:「寡人不敏,僻遠守海,窮道東境之國也,未嘗得聞餘教。今足下以趙王詔詔之,敬以國從。」

   乃西南說楚威王曰:「楚,天下之彊國也;王,天下之賢王也。西有黔中、巫郡,東有夏州、海陽,南有洞庭、蒼梧,北有陘塞、郇陽,地方五千餘里,帶甲百萬,車千乘,騎萬匹,粟支十年。此霸王之資也。夫以楚之彊與王之賢,天下莫能當也。今乃欲西面而事秦,則諸侯莫不西面而朝於章臺之下矣。

   「 秦之所害莫如楚,楚彊則秦弱,秦彊則楚弱,其勢不兩立。故為大王計,莫如從親以孤秦。大王不從〔 親 〕,秦必起兩軍,一軍出武關,一軍下黔中,則 鄢郢動矣。

   「臣聞治之其未亂也,為之其未有也。患至而后憂之,則無及已。故願大王蚤孰計之。

   「 大王誠能聽臣,臣請令山東之國奉四時之獻,以承大王之明詔,委社稷,奉宗廟,練士厲兵,在大王之所用之。大王誠能用臣之愚計,則韓、魏、齊、燕、趙、衛之妙音美人必充後宮,燕、代橐駝良馬必實外廄。故從合則楚王,衡成則秦帝。今釋霸王之業,而有事人之名,臣竊為大王不取也。

   「 夫秦,虎狼之國也,有吞天下之心。秦,天下之仇讎也。衡人皆欲割諸侯之地以事秦,此所謂養仇而奉讎者也。夫為人臣,割其主之地以外交彊虎狼之秦,以侵天下,卒有秦患,不顧其禍。夫外挾彊秦之威以內劫其主,以求割地,大逆不忠,無過此者。故從親則諸侯割地以事楚,衡合則楚割地以事秦,此兩策者相去遠矣,二者大王何居焉?故敝邑趙王使臣效愚計,奉明約,在大王詔之。」

   楚王曰:「寡人之國西與秦接境,秦有舉巴蜀并漢中之心。秦,虎狼之國,不可親也。而韓、魏迫於秦患,不可與深謀,與深謀恐反人以入於秦,故謀未發而國已危矣。寡人自料以楚當秦,不見勝也;內與群臣謀,不足恃也。寡人臥不安席,食不甘味,心搖搖然如縣旌而無所終薄。今主君欲一天下,收諸侯,存危國,寡人謹奉社稷以從。」

   於是,六國簽訂合縱盟約,公推蘇秦為縱約長,并相六國 。

   當蘇秦貴為縱約之長、腰懸六國相印、隨從車馬如雲,道過故鄉洛陽之時,曾不禮于蘇秦的周顯王誠惶誠恐,遣人為之開道;當年取笑蘇秦的兄弟、嫂妹、妻妾趴在地上迎接,不敢抬頭。蘇秦笑問其嫂何以當初盛氣如彼,如今恭敬如此。其嫂一邊磕頭一邊說:"我看你弟弟如今官高錢多呀﹗"一語道盡千古世態炎涼,坦白得可愛﹗可憎﹗蘇秦喟然歎曰:「同樣是我蘇秦,富貴時親友都敬畏我,貧賤時則鄙視我,人生在世,地位和財富可真是兩件了不起的寶物啊!」於是散千金以賜宗族朋友。

   蘇秦既約六國從親,歸趙,趙肅侯封為武安君,乃投縱約書于秦,秦兵不敢越涵谷關者十有五年。

   其後秦使犀首欺齊、魏,與共伐趙,欲敗從約。齊、魏伐趙,趙王讓蘇秦。蘇秦恐,請使燕,必報齊。蘇秦去趙而從約皆解。

   秦惠王以其女為燕太子婦。是歲,文侯卒,太子立,是為燕易王。易王初立,齊宣王因燕喪伐燕,取十城。易王謂蘇秦曰:「往日先生至燕,而先王資先生見趙,遂約六國從。今齊先伐趙,次至燕,以先生之故為天下笑,先生能為燕得侵地乎?」蘇秦大慚,曰:「請為王取之。」

   蘇秦見齊王,再拜,俯而慶,仰而弔。齊王曰:「是何慶弔相隨之速也?」蘇秦曰:「臣聞飢人所以飢而不食烏喙者,為其愈充腹而與餓死同患也。今燕雖弱小,即秦王之少婿也。大王利其十城而長與彊秦為仇。今使弱燕為鴈行而彊秦敝其後,以招天下之精兵,是食烏喙之類也。」齊王愀然變色曰:「然則柰何?」蘇秦曰:「臣聞古之善制事者,轉禍為福,因敗為功。大王誠能聽臣計,即歸燕之十城。燕無故而得十城,必喜;秦王知以己之故而歸燕之十城,亦必喜。此所謂棄仇讎而得石交者也。夫燕、秦俱事齊,則大王號令天下,莫敢不聽。是王以虛辭附秦,以十城取天下。此霸王之業也。」王曰:「善。」於是乃歸燕之十城。

   人有毀蘇秦者曰:「左右賣國反覆之臣也,將作亂。」蘇秦恐得罪歸,而燕王不復官也。蘇秦見燕王: 「 臣,東周之鄙人也,無有分寸之功,而王親拜之於廟而禮之於廷。今臣為王卻齊之兵而( 攻 )得十城,宜以益親。今來而王不官臣者,人必有以不信傷臣於王者。臣之不信,王之福也。臣聞忠信者,所以自為也;進取者,所以為人也。且臣之說齊王,曾非欺之也。臣棄老母於東周,固去自為而行進取也。今有孝如曾參,廉如伯夷,信如尾生。得此三人者以事大王,何若?」王曰:「足矣。」蘇秦曰:「孝如曾參,義不離其親一宿於外,王又安能使之步行千里而事弱燕之危王哉?廉如伯夷,義不為孤竹君之嗣,不肯為武王臣,不受封侯而餓死首陽山下。有廉如此,王又安能使之步行千里而行進取於齊哉?信如尾生,與女子期於梁下,女子不來,水至不去,抱柱而死。有信如此,王又安能使之步行千里卻齊之彊兵哉?臣所謂以忠信得罪於上者也。」燕王曰:「若不忠信耳,豈有以忠信而得罪者乎?」蘇秦曰:「不然。臣聞客有遠為吏而其妻私於人者,其夫將來,其私者憂之,妻曰『勿憂,吾已作藥酒待之矣』。居三日,其夫果至,妻使妾舉藥酒進之。妾欲言酒之有藥,則恐其逐主母也,欲勿言乎,則恐其殺主父也。於是乎詳僵而棄酒。主父大怒,笞之五十。故妾一僵而覆酒,上存主父,下存主母,然而不免於笞,惡在乎忠信之無罪也?夫臣之過,不幸而類是乎!」燕王曰:「先生復就故官。」益厚遇之。

   後蘇秦去趙而再適燕,燕文侯死,其子燕易王立。蘇秦與易王之母,文侯夫人私通。 燕王知之,而事之加厚。蘇秦恐誅,乃說燕王曰:「臣居燕不能使燕重,而在齊則燕必重。」燕王曰:「唯先生之所為。」於是蘇秦詳為得罪於燕而亡走齊,齊宣王以為客卿。"卿"者,朝廷的高級官員。"客"者﹐外來之意。當時奔走于各諸侯國之間的游說之徒甚夥,各諸侯國都設有"客卿"之位以相待。

   交代這一段的目的不在揭蘇秦之醜,也不在宣揚蘇秦之風流。為醜為風流,見仁見智,本文無意以一己之見強加于人。只是常常聽到一些人津津樂道法國貴族社會偷雞摸狗之事,而這些津津樂道者又往往是鄙夷華夏傳統為迂腐之徒。故標出之,令其知此等事並非法國之專利品。

 

蘇秦之死
   齊宣王卒,湣王即位,說湣王厚葬以明孝,高宮室大苑囿以明得意,欲破敝齊而為燕。燕易王卒,燕噲立為王。其後齊大夫多與 蘇秦爭寵者,而使人刺蘇秦,不死,殊而走。齊王使人求賊,不得。蘇秦且死,乃謂齊王曰:「臣即死,車裂臣以徇於市,曰『蘇秦為燕作亂於齊』,如此則臣之賊必得矣。」於是如其言,榜文貼出後,就有四個人前來請賞,聲稱是自己殺了蘇秦。齊王說:「這可不許冒充呀!」四個人仍都咬定說是自己幹的。齊王說:「真勇士也!一千兩黃金,你們四個各分得多少?」四人齊聲說:「一人二百五。」齊王拍案大怒道:「來人 ,把這四個『二百五』推出去斬了!」

   燕聞之曰:「甚矣,齊之為蘇生報仇也!」但刺蘇秦的幕後主使者下場如何?不見經傳,但或有因蘇秦居齊,深得齊宣王之子、齊湣王寵信。以至有齊大夫因欲與之爭寵而遣刺客行刺。而想其下場必亦不曾逃脫。

 

蘇代、蘇厲
   蘇秦既死,其事大泄。齊後聞之,乃恨怒燕。燕甚恐。蘇秦之弟曰代,代弟蘇厲,見兄遂,亦皆學。及蘇秦死,代乃求見燕王,欲襲故事。曰:「 臣,東周之鄙人也。竊聞大王義甚高,鄙人不敏,釋鉏耨而干大王。至於邯鄲,所見者絀於所聞於東周,臣竊負其志。及至燕廷,觀王之群臣下吏,王,天下之明王也。」燕王曰:「子所謂明王者何如也?」對曰:「臣聞明王務聞其過,不欲聞其善,臣請謁王之過。夫齊、趙者, 燕之仇讎也;楚、魏者,燕之援國也。今王奉仇讎以伐援國,非所以利燕也。王自慮之,此則計過,無以聞者,非忠臣也。」王曰:「夫齊者固寡人之讎,所欲伐也,直患國敝力不足也。子能以燕伐齊,則寡人舉國委子。」對曰:「凡天下戰國七,燕處弱焉。獨戰則不能,有所附則無不重。南附楚,楚重;西附秦,秦重;中附韓、魏,韓、魏重。且苟所附之國重,此必使王重矣。今夫齊,長主而自用也。南攻楚五年,畜聚竭;西困秦三年,士卒罷敝;北與燕人戰,覆三軍,得二將。然而以其餘兵南面舉五千乘之大宋,而包十二諸侯。此其君欲得,其民力竭,惡足取乎!且臣聞之,數戰則民勞,久師則兵敝矣。」燕王曰:「吾聞齊有清濟、濁河可以為固,長城、鉅防足以為塞,誠有之乎?」對曰:「天時不與,雖有清濟、濁河,惡足以為固!民力罷敝,雖有長城、鉅防,惡足以為塞!且異日濟西不師,所以備趙也;河北不師,所以備燕也。今濟西河北盡已役矣,封內敝矣。夫驕君必好利,而亡國之臣必貪於財。王誠能無羞從子母弟以為質,寶珠玉帛以事左右,彼將有德燕而輕亡宋,則齊可亡已。」燕王曰:「吾終以子受命於天矣。」燕乃使一子質於齊 。而蘇厲因燕質子而求見齊王。齊王怨蘇秦,欲囚蘇厲。燕質子為謝,已遂委質為齊臣。

《史記•蘇秦列傳》

蘇秦與孔明

   蘇秦在齊如何必使燕重?語焉不詳。且說蘇秦居齊,深得齊宣王之子、齊湣王寵信,以至有齊大夫因欲與之爭寵而遣刺客行刺。齊湣王索刺客不得,蘇秦重創將死,囑齊王如此如此。齊王遵計而行,在蘇秦死後宣稱蘇秦為燕國的間諜,車裂其尸于市以示眾。刺客中計,以為無須隱藏,結果被捕處死。幕後的主使者下場如何﹖不見經傳,想必亦不曾逃脫。

   史有「死諸葛走生仲達」之說。「諸葛」,指諸葛亮。「仲達」,指司馬懿。諸葛亮死時,蜀、魏兩國的軍隊正相恃于五丈原。蜀軍在諸葛死後撤退,仲達聞訊後率魏軍追趕。蜀軍旋軍反擊,仲達疑心諸葛詐死,引軍而退,蜀軍於是得以全軍而還。

   此事經《三國演義》加油添醬,演變為「借東風」、「空城計」一般荒誕不經的故事。其實,蘇秦才是貨真價實、死而能令對手遭殃的高手,只因無小說、戲劇予以渲染,遂默默而無聞焉,良可惜也。

地理學在縱橫學中的地位

   所謂縱橫之學,究竟為何?

   據蘇秦游說各國的言辭觀之,蘇秦於地理,尤其是經濟地理,極其精通。

   比如,蘇秦之說秦惠王曰:「秦四塞之國,被 山帶渭,東有關河,西有漢中,南 有巴蜀,北有代馬,此天府也。」

   其說燕文侯曰:「燕東有朝鮮、遼東,北有林胡、樓煩,西有雲中、九原,南有□沱、易水,地方 二千餘里,帶甲數十萬,車六百乘,騎六千匹,粟支數年。南有碣石、鴈門之饒,北有棗栗之利,民雖不佃作而足於棗栗矣。此所謂天府者也。」

   其說趙肅侯曰:「趙地方二千餘里,帶甲數十萬,車千乘,騎萬匹,粟支數年。西有常山,南有河漳,東有清河,北有燕國。」

   其說韓宣王曰:「韓北有鞏、成皋之固,西有宜陽 、 商阪之塞,東有 宛 、 穰 、 洧 水 , 南有陘山 , 地方九百餘里 , 帶甲數十萬,天下之彊弓勁弩皆從韓出。」

   其說魏襄王曰:「大王之地,南有鴻溝、陳、汝南、許、郾、昆陽、召陵、舞陽、新都、新郪,東有淮、潁、煮棗、〔六〕無胥,西有長城之界,北有河外、卷、衍、酸棗,地方千里。地名雖小,然而田舍廬廡之數,曾無所芻牧。人民之眾,車馬之多,日夜行不絕,輷輷殷殷,若有三軍之眾。」

   其說齊宣王曰:「齊南有泰山,東有琅邪,西有清河,北有勃海,北所謂四塞之國也。齊地方二千餘里,帶甲數十萬 , 粟如丘山。三軍之良,五家之兵,進如鋒矢,戰如雷霆,解如風雨。即有軍役,未嘗倍泰山,絕清河,涉勃海也。臨菑之中七萬戶,臣竊度之,不下戶三男子,三七二十一 萬,不待發於遠縣,而臨菑之卒固已二十一萬矣。」

   其說楚威王曰:「楚,天下之彊國也;王,天下之賢王也。西有黔中、巫郡,東有夏州、海陽,南有洞庭、蒼梧,北有陘塞、郇陽,地方五千餘里,帶甲百萬,車千乘,騎萬匹,粟支十年。此霸王之資也。」

   俗話所謂三句話不離本行。蘇秦的游說既然每每從地理入手,地理學想必在縱橫學中佔有極大的份量。